梅廿九在心中暗道:“莫墨嬷嬷,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得以安慰,如今姐妹们都能自力更生,不再以声色服侍于人,你若还在世,一定也会很乐于见到如此景象吧!” 冬日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将天际的云彩染上了一层光亮……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但夜晚很快就降临了,四周又变得暗冷与潮湿起来。 在欢喜绣坊中,欢喜阁的姐妹们欢聚一堂,到处是一片欢声笑语,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重生后的喜悦与憧憬。 酒过三巡,众人纷纷起立,给梅廿九敬酒,梅廿九以茶代酒,回谢了各位姐妹们。大家正其乐融融之时,一声酒壶酒杯碎裂的响声,顿时让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也狼与锦衣立刻警觉地靠近了梅廿九,向四处张望,以防有人趁乱偷袭。 果不其然,酒杯碎裂的响声过后不久,大厅四周的窗子突然洞开,同时掠进了十几条穿着黑色劲装的人来! 黑衣人个个手握雪亮的长剑,不顾众人的尖叫与惊呼声,杀气腾腾,围成一个扇形,直冲梅廿九而来! 花落花开终有时~数浮生千万绪 “叮吟——”一声,也狼与锦衣的长剑已经出鞘,也狼与锦衣两人背靠背,将梅廿九夹在了他们身体的中间!两人对视一眼,面色一肃,明白今日的敌手非同一般。 也狼厉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为首的黑衣人个子瘦小,他全身上下被黑衣包裹着,唯有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睛暴露在空气中,从他的眼尾上看,他的皮肤白皙光嫩,年纪还很轻。十几个黑衣人惟他马首是瞻。 为首的黑衣人并不去理会也狼的问话,他一挥手,已有两三条粗壮的黑衣人挥着剑欲向也狼与锦衣中间的梅廿九砍来! 其余的黑衣人则站成一个大圈,将圈子中的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双方相视而对着,最终四名黑衣人动了! 他们模糊的身影瞬间闪掠着,两三道虚无光影划过弧线向也狼和锦衣袭来! 也狼与锦衣连忙举剑抵御迎击,也狼紧紧地拉着梅廿九,在她的四周不停地迎击着! 眼前的形势对于也狼来说是极其不适应的,一方面他要分神来保护梅廿九,功力的发挥被限制了,另一方面还要应对实力与他不相上下的两名黑衣人! 几个照面下来,也狼的肩上已经负了伤痕!他咬紧牙一声不吭地继续迎击着,梅廿九的耳边不时传来也狼阵阵的喘息粗气声! 反观一边的锦衣,在另外两名的黑衣人围攻下,虽然很想抽身来帮一把,但是面对如此强大的黑衣人也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被伤害的状况! 但是持久的战斗最终只会让自己一方倒下来,更何况一旁还有为数众多的黑衣人在等待着伺机而上! 情况正危急之时,却见原本呆立在一旁的琉璃突然抽出腰间的软带,用力一甩,那软腰带居然变成了一根长剑! 琉璃回头对面露惊疑之色的青瓷道:“青瓷姐姐,你快将姐姐们带离出大厅外,免得被误伤!” 青瓷道:“这?……” 琉璃道:“姐妹们手无缚鸡之力,在此只会让我们分心,快走!” 青瓷见此,虽然满心担忧,但惟恐给正在场上厮杀的自己人带来后顾之忧,便一咬牙,对花容失色的姐妹们道:“姐妹们,我们暂且先退出大厅吧!” 汝嫣却道:“咱们不走,要死大家一块死!”说着顺手抄起一张椅子,便朝黑衣人砸去!欢喜阁的姐妹们见状,也纷纷效仿加入了助阵的行列中,把能砸的东西都抓了起来,用尽全力朝黑衣人掷去! 黑衣人们没料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们不去逃命,竟然奋勇反击,一时间也忘了抵挡,被椅子与花盆等物什砸得四处乱窜,场面顿时一片混乱,黑衣人凌厉的阵势也乱了开来! 琉璃一个腾空翻身,竟已掠过黑衣的头顶,冲进了包围圈中! 她从黑衣人的背后手起剑落,已将两名黑衣人刺倒在地上!场上顿时开了豁口,也狼与锦衣压力顿减,两人精神大振,左右开弓,也各自出手杀了两名刺客! 梅廿九用吃惊的眼神看着琉璃,大敌当前琉璃也顾不得解释,朝着锦衣与也狼道:“姐姐,哥哥,你们护着小姐,找机会杀出重围去!我来断后!” 锦衣转过脸道:“阿璃,你——” “姐姐,你别管我了,王爷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让小姐有个闪失——” 琉璃说着手一扬,撩倒了一名黑衣人,但后背却被另一名黑衣人的剑尾扫中,立现出一道血痕! 锦衣见状疾呼一声:“妹妹,小心——” 琉璃回头道:“还不快走!” 锦衣与也狼对望一眼,搀扶着梅廿九齐心杀开一条血路,便要护着梅廿九逃离出生天。琉璃在他们身后拼命抵挡着黑衣人的进攻,身上已是条条伤痕! 黑衣人倒下又上前,前仆后继,都是亡命之徒。锦衣与也狼艰难地带着梅廿九逃出大厅,奔入黛梅园的梅花林中,后面还有黑衣人穷追不舍! 为首的黑衣人没料到梅廿九竟然还会有救兵,他看了看正厮杀着却久取不下的黑衣人,冷哼一声:“一群没用的饭桶!” 他猛地飞身而起,他终于沉不住气,要亲自动手了! …… 夜色里,另一条黑色的人影骑在骏马上在飞速地前进,马上骑士的面罩下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他只不过出城去查明一些事情,便就接到了信鸽传来救急的讯息。 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出手了,他还是太大意了些!他边责怪着自己边快马加鞭,心急火燎,希望他能赶得及! 阿九,你一定要等着我!一种惶恐与不安掠上了洛宸天的心头! …… 黛梅园中,也狼背着梅廿九惊险四状地闪躲着黑衣人的袭击,锦衣半边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却还在顽强地抵抗着。 梅廿九见状满眼含泪,喊道:“也狼,锦衣,你们快走,别管我了——求,求你们了——” “夫人,别这么说,只要也狼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把你丢下的!”也狼一声闷哼,身子一晃,小腿上又中了一剑,鲜血直冒! 锦衣转头看见了也狼,眼里满是担心与忧虑的光芒。也狼朝着锦衣笑笑,却没有提防那个为首的黑衣人竟如鬼魅般逼近了他们! 黑衣人伸出手,用力地一掌拍在了也狼的后心上,将也狼怀中的梅廿九夺了过来,也狼被黑衣人猛力一击,顿时口喷鲜血身子飞跌出了三丈开外,半晌都没能爬起! “也狼!”锦衣撕心裂肺地呼唤了一声,手举长剑,不顾一切地飞扑上前,刺向那个黑衣人,想将黑衣人手中的梅廿九抢回来。 但黑衣人还未等锦衣沾到他的衣襟,已飞起一脚,将锦衣踢出,原已身受重伤的锦衣被一脚踢出,撞到了梅花树上,昏了过去! 那黑衣人看着梅廿九,阴阴一笑,道:“这些人还真讨厌,把你当做个宝!你有什么好的,竟值当他们这么舍命为你!”说着,将梅廿九用力一推,梅廿九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控制不住重心,整个人跌伏了在地上! 梅廿九的小腹一阵刺痛,她连忙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挣扎着不让自己昏厥过去。 黑衣人一步步地逼近梅廿九,梅廿九看着黑衣人纤细的身材,看着他露在面罩外的一双眼睛,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掠过心头,她从地上挣扎着抬起身子,对着黑衣人道:“你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赶尽杀绝?!” 黑衣人冷冷道:“一个妖精,能让这么多人愿意为你死,你也值得了!今日你就带着你的肚子里的孽种一起离开这个人世间吧!你根本就不应该到这个世界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低沉。 梅廿九望着黑衣人熟悉的眼神,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了阮绿珠死的那日在梅花林外掠过的身影! “是她,是她!她就是那个潜伏在洛王府里兴风作浪的人!竟然是她!”梅廿九望着黑衣人,用手掩了嘴不让自己呼出声音。 黑衣人自顾自说着,并没有注意到梅廿九的异常。 她盯着梅廿九,面罩下是毫不掩饰的厌恶的神情,“为什么你不好好当你的妖精,却要到洛王府里来,你知道么,因为你,我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近他!而你却霸占他的心那么多年,以至让他的心从此装不下任何一个女人!既然得不到他,我就只好毁了他!可是你竟然怀了他的孩子,我是不会让你这个贱女人生下他的种!今日,你必须死!” 黑衣人咬牙切齿地说着,一步步地朝着梅廿九走去,梅廿九在地上不停地后缩,不,不,她不能让这个黑衣人杀害自己的孩子!不能! 梅廿九在地上爬行,想逃开黑衣人,她一直退到了梅花树干上,再也无路可退! 梅廿九背抵着梅花树干,面色苍白,她的肚子开始隐隐作痛,难道这注定是她的劫数么?宸天,宸天你在哪里,救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梅廿九四处张望,却再不见洛宸天熟悉的身影!她死死护住肚子,用一双愤恨的眼眸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乖乖受死吧,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会让你这些朋友到黄泉路上与你做伴的!”说着,她的脚一抬,便向梅廿九的肚子踩去! “不,不——”梅廿九呼喊着,无助地朝着梅花林的上空喊道:“父亲,父亲,求你快快现身,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但梅花林的上空除了一片死寂还是死寂,什么奇迹也没有出现! 一行无声的热泪流下了梅廿九的脸颊,父亲,难道你也容不下这个孩子么?!一阵绝望与伤心掠过梅廿九的心头,让她万念俱灰!她瞪大眼睛,恨恨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的脚眼看就要落在梅廿九的肚子上,突听得背后有冷风袭来,她下意识地闪身一避,躲开了背后的袭击! 冒死上前一击的是也狼,他勉力从地上拾起长剑,睚眦俱裂朝黑衣人的后心刺去! 黑衣人一个轻巧地转身,已夺过也狼的长剑,用力一刺,将剑不偏不倚地狠狠刺入了也狼的胸膛! “不——!”梅廿九与锦衣同时呼喊,锦衣哭泣着大喊一声:“也狼!”便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也狼! 也狼被锦衣抱住,挣扎着对锦衣说道:“锦,锦衣……抱歉,我,我没用……你,你要保,保护好夫,夫人……我,我……”也狼说着,用一双开始溃散的眼神看着锦衣,眼里有着不舍与深情,“原,原谅我……我,陪不了你了……” 也狼的头一垂,倒在锦衣身上,便没有了声息! “不要,不要死,不要死,也狼——也狼——”锦衣抱着也狼,放声痛哭。 “也狼,也狼——”梅廿九泪如雨下,她在地上爬动,无比痛恨此时的自己连累了也狼!她哭泣着,想向也狼爬去,却被黑衣人挡住了! 黑衣人居高临下,笑道:“我看谁还来保护你!” “我杀了你,你这个恶魔!”锦衣放下也狼,红着眼,满心被仇恨与愤怒充斥着,握着剑想要冲上前去!黑衣人连眼都不抬,突然转身,飞到锦衣身后,用力猛击了锦衣一掌,使锦衣抱着也狼身不由已地向后退去! 黑衣人跟上前去,用腿一扫,锦衣抱着也狼顿然跌倒在地上,也狼躺在地上,身上的剑同时穿透了锦衣的心脏,两个人竟相拥而死! “不!不!”梅廿九嘶声大喊,“不要——也狼,锦衣——不,不——”无比的悲痛与伤心像把刀,将梅廿九的心瞬间刺得粉碎! 梅廿九张着嘴,已经心痛得无法呼吸,她瞪着黑衣人,道:“你杀了我便是,为何要杀死我身边的人?!” “因为我想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倒在你面前,我要让你尝尝失去的痛苦!” “你,你会得到报应的!”梅廿九满脸是泪,愤恨地看着黑衣人说道! “这话,你留着到黄泉路上去说吧!”黑衣人冷笑着,一掌便向梅廿九的天灵盖上拍下! 梅廿九闭上了眼,她感受到孩子在她肚子里狂躁地悸动着,她抚着肚子里的孩子,在心里道:“孩子,都怪娘太无用了,保护不了你,别怕,娘带着你一块走,你不用怕……” 黑衣人的掌还未落下,她的大腿便被一个人用力抱住,同时一扯,差点将她拉扯跌倒! 黑衣人又惊又怒,不是刚杀了也狼与锦衣么,怎么又冒出来了个人?! 梅廿九蓦地睁开了眼睛,赫然发觉抱着黑衣人大腿的竟然是欢喜阁的徐锦! “徐锦?你快走,快走——别管我了!”梅廿九实在不愿意又一个人为她而牺牲。 但徐锦死死抱着黑衣人的大腿不放,他不会武功,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来拖延住黑衣人。 黑衣人怒道:“松开!”徐锦置若罔闻,仍然死抱着不放手。 梅廿九喊道:“徐锦,快点走开,求你,走开,别管我——” 徐锦望着梅廿九,眼里慢慢有了泪光,“阿九姐姐,我,我不能放,我答应过我哥哥嫂嫂,要好好服侍对待你的,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报恩——” “你哥哥嫂嫂?!” “阿九姐姐应该不会忘记当年十五夫人所救的那个难产的产妇吧,那就是我嫂嫂!当时哥哥嫂嫂指认十五夫人显形救人并没有恶意,谁知道后来才听说十五夫人为此被人诬陷而死,哥哥嫂嫂十分内疚!” 梅廿九望着徐锦,泪水不停地掉落下来,她颤声道:“那么久的事情了,你们竟然一直挂念着……” 徐锦道:“我嫂嫂身体一直不好,哥哥因为要照顾她,所以嘱咐我进王府报恩,我到了洛王府打探情况,谁知小姐已经不在王府了。我是辗转很久才得知小姐流落了欢喜阁……” 黑衣人道:“没想到梅十五那妖精种了个善因,竟然有了今日的善果!”话一说出口,她才发觉自己失言了,连忙闭上嘴,眼里也露出了阵阵杀机! 她冷冷对着徐锦道:“最后警告你一遍,放手!” “不,我死也不会放手的!”徐锦坚定道,任由黑衣人怎样用力击打踢甩他,他就是不松手!他的全身都是伤痕,七窍都已留出鲜血来,但就是不松手! “徐锦,求你,松手吧——”梅廿九流着泪不忍卒看,她的肚子痛得越来越厉害了,她的额头已然都是冷汗。 黑衣人看着倔强隐忍到可怕的徐锦,终于忍无可忍,抽出长剑,猛地一挥,已将徐锦的一条胳膊斩了下来!鲜血四溅,触目惊心! 徐锦惨呼了一声,仍用残肢紧紧箍住了黑衣人的腿,鲜血染红了黑衣人的衣服,顺着黑衣人的衣摆,淌到了地上,将梅廿九的裙子也濡湿成一片红色! 黑衣人咬牙道:“你这个疯子,疯子——”手举长剑又要向徐锦的另一只手砍下! “住手!”远处传来了琉璃的呼喊声,黑衣人抬头望去,发现琉璃正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来,那队精兵很快便将梅花林里残留的黑衣人消灭干净了,随后朝着为首的这个黑衣人包抄了过来! 为首的黑衣人见势不妙,赶紧将徐锦用力一踢,失血过多的徐锦被踢得终于放开了手。 黑衣人恨恨地对梅廿九道:“这次就暂且放过你,下次你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说着,身子猛地向上拔起,已掠上了梅花树梢,如一阵风消失在夜空中,让追到的救兵望尘莫及。 琉璃冲到梅廿九面前,先看到的是梅廿九抱着只剩一条胳膊的徐锦,面色如纸。 琉璃不由惊呼一声,哭泣道:“阿九夫人,你,你和徐锦怎么成了这模样?!”随后她的眼睛一转,已看见了倒伏在地上抱成一团的也狼与锦衣! 他们静静地躺在地上,毫无一点生气。 琉璃面色煞白,一步步向也狼与锦衣走近,她蹲下身,颤抖着用手将锦衣翻转过来,却翻不动,他们竟然抱得如此之紧,好象他们从来就是这样的一般! 琉璃用力了半天,才将他们翻转了过来,也狼与锦衣仰天在上,紧紧相拥,早就已经死去。 琉璃惊愕地颤抖着唇,半晌,才从嘴里迸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姐姐,姐夫——” 花落花开终有时~无情多情奈何 瑟瑟秋声,雨泣风残不忍听。 梦断西楼空自伫,物是情非枉断肠。 欢喜阁姐妹们疲惫不堪,个个身上挂彩,除了几个受伤严重的外,其余都跟在救兵后面到了黛梅园中来寻找梅廿九与也狼他们。 所有人看到黛梅园中的一片惨状都呆住了,青瓷与汝嫣皆是披头散发,袖襟染血。 青瓷强忍着悲痛让汝嫣带着几个姐妹过去帮琉璃将也狼与锦衣的尸体安顿一下,自己则和腿部受了伤的靖然上前去将梅廿九抱着的徐锦扶起。 徐锦流出的鲜血已经将梅廿九素色的长裙染成了一片鲜红,入目惊心。 青瓷蹲在梅廿九身边,想先将梅廿九扶起,却被梅廿九一把拦住,梅廿九咬着下唇,对靖然道:“靖然,快,快救救徐锦,他,他流了好多血……” 靖然立刻蹲下身,不顾自己的伤势,迅速地给徐锦的断肢处做了止血的处理,徐锦面色如纸,浑身疼痛得直打寒战,满头都是清泠泠的汗。 靖然抬起眼看着徐锦道:“徐锦,你看着我,要坚持下去,不能昏睡过去……”靖然说着,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徐锦的胳膊被齐肘削断,流血如注,伤势严重,她不能让徐锦睡过去,她怕他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这边靖然正专注地替徐锦医治,那边青瓷和几个欢喜阁的姐妹正小心地将梅廿九从血泊中移开来,青瓷见梅廿九身上没有伤痕,稍稍放下心来,她见梅廿九的裙摆都是鲜血,以为是徐锦身上的鲜血,也就不太注意。 青瓷抬抱着梅廿九的身子,却听得一旁的非烟尖叫一声,“青瓷姐姐——九夫人,她,她也在流血!” 青瓷一颤,看见了大量的鲜血从梅廿九裙子底下流出,青瓷慌道:“阿九,你怎么了?” 梅廿九的唇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睁着已经快要溃散的眼眸,无力地道:“我,我肚子痛,孩子,我,我的孩子……” 青瓷忙将梅廿九放下,带着哭腔喊着靖然:“靖然,靖然……快,快,不好了,你快来看看阿九……” 梅廿九的肚子里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她用颤抖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感觉到鲜血如水一般疯狂在涌出自己的身体,梅廿九闭上了眼睛,一行热泪奔涌而出,也狼和锦衣为了她而死,现在,连她的孩子也要远离她而去了,“不,不要,不要走……” “孩子,别走,我,我的孩子……”梅廿九哭泣着,用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心痛得无法呼吸。她没想到会这么失去自己的孩子,它,它不能离开她,它是洛宸天和她的孩子,是她现在仅有的力量与支柱了! 宸天,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又在哪里?你,你不是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么?可是,现在你的人呢?你知道么,我们的孩子要离开我们了! 她静静地躺着,万念俱灰,从心里深处她已感觉到自己孩子的生命在随着鲜血的流出而一点点地消失了…… 漫天都是凋零的梅花花瓣,颓败的花瓣落在了梅廿九的脸上,身上,冰凉而残缺…… “不——”梅廿九悲切地嘶叫了一声,昏厥了过去…… 黑夜深沉如墨,如同一只张开大口等待吞噬一切的巨兽一般,暗处危机四伏。 …… 天与地之间,似乎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梅廿九只觉得自己被卷入无底的深渊,到处都是黑暗,让她窒息地喘不过气来,她用力挣扎着,却总也挣不破那片让她恐慌的黑雾…… 她满额头都是汗,无助且恐慌。 迷糊中似乎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冰冷的纤手,接着有人温柔地为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梅廿九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了一线曙光,她伸出无力的手,牵住那人的手指,喃喃道:“宸,宸天……” 那人的手一顿,想要抽出,梅廿九却紧紧抓住不放,她在昏迷中辗转着头,呜咽道:“别,别走,宸……宸天……” 那人低着头看着梅廿九那张苍白而痛楚的俏脸,叹息了一声,手一紧,将梅廿九的一双纤手紧紧握在了手心。 他手心的温暖传给了梅廿九,让她痛苦无助的情绪得到了安抚,她握着那人的手,终于从悸动不安中安静了下来,接着昏昏沉沉地进入了黑暗的睡梦中…… …… 梅廿九是被一阵低沉的谈话声吵醒的。 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身处于一处陌生的地方,而自己床边的桌上正伏着两名丫鬟打扮的姑娘,似乎是太疲倦了,都已经睡着了。 梅廿九费力地抬起沉重的双眼环顾着四周,这屋子宽大明亮,墙上挂着龙飞凤舞的字画,屋角摆着清一色的黄花梨桌椅,大气且威严。桌前青铜的貔貅香炉里,袅袅青烟升腾,散发着缕缕不绝的檀香。 这是哪里?梅廿九动了动,想坐起身,但全身却一片绵软,下身疼痛。她感觉到了什么,心里揪成一团,她连忙用颤抖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却发觉原来隆起的肚子却已变得平坦。 “我,我的孩子呢?哪去了?!”梅廿九用牙咬着下唇,蓦然想起了在欢喜阁那混乱而惨烈的一幕,泪水拼命洗刷着她那张灰白色的脸,她犹如万箭穿心! “不,不!老天爷,就算我有什么冤孽,也请不要报复在我的孩子身上!为什么?为什么?人类暗算我,而就连老天你,竟也不肯放过我?!”梅廿九呜咽着,心里的痛和悔恨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哭泣着,将脸转到床榻的另一侧,却发现有个男人竟然也伏在床尾睡着了。从那男人的身形来看,他不是洛宸天,那他是谁?!是黑衣人么? 梅廿九压抑下心中的恐惧,仔细端详着那个男人,但那男人的脸朝下,似乎是太疲倦正在假寐着,梅廿九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 梅廿九没有去惊动这个男人,这个陌生的屋子让梅廿九感到了一种不安,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将自己的悲伤与痛苦掩藏起来。 梅廿九咬着牙,刚想坐起身,却又无力地跌趴在了床榻上,身体的痛楚让她忍不住低吟出声,惊醒了趴在床尾的那个男人。 那人连忙起来扶住了梅廿九,低声道:“你总算醒了?整整五天了。” 梅廿九抬眼望去,惊愕道:“白,白将军?”她挣开他的手,便往床脚缩去。 白若愚见梅廿九如此惧怕她,不由苦笑一下,道:“是我。你,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么?” 梅廿九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 白若愚瞧着梅廿九伤心的模样,低声道:“九姑娘,你,你别难过了,我一接到讯息,就立刻派人去欢喜阁救你,唉,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原来在欢喜阁出现的救兵是他派来的。梅廿九低着头,她该感谢他救了欢喜阁姐妹与她的性命,虽然她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成了那场谋杀的牺牲品。 白若愚道:“我派去的人说欢喜阁里有人死伤,情况有点混乱,怕黑衣人再回头,所以就把你先带回将军府里来。”说是派去的人拿的主意,其实却是白若愚自己这么吩咐的。 他咳了一声,又接着道:“靖然女大夫为你诊断过了,给你开了一些补药。她本想留下来照顾你,但因为还要救治欢喜阁的人所以就先回去了……” 说着,白若愚悄悄看着梅廿九,见她神色木然,眉宇之间笼罩着一片忧愁,不由心疼道:“你别再难受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开些吧,你先安心养好病,到时再从长计议。” 梅廿九没有吭声。她恨她自己,是她连累了欢喜阁的姐妹们,是她害死了也狼与锦衣,是她让徐锦失去了手臂,是她,她是个不祥的人,不能给周遭的人带去幸福,却一再给他们带去了灾难! 想起最初舍身为她而死的青青,梅廿九不由悲痛攻心,她哇地一声,身体的虚弱与心底的哀伤让她的身子晃了晃,喷出了一口鲜血,血溅在素色的锦被上,刹是惊心。 耳边传来白若愚的惊呼声,但似乎离梅廿九越来越远,她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床榻上,重新又昏迷了过去…… …… 再次醒过来,整个屋子里笼罩着柔和的灯光,不知什么时候已掌上了灯。白若愚不在屋子里。 围在梅廿九身边的丫鬟看见梅廿九醒了,连忙激动地要去禀报白若愚,却被梅廿九无力地抬手阻止住了。 一个丫鬟忙着给梅廿九端汤药来,另一个丫鬟忙着拿方巾给梅廿九擦拭身上的冷汗。 梅廿九茫然地睁着眼睛,突然紫檀木屏风后,传来了一阵男人细声交谈的声音,吸引了梅廿九的注意力。因为说话的人她听起来很是耳熟。 梅廿九死死盯着那紫檀木屏风,那扇厚重的屏风阻隔了她望向外面的视线。 紫檀木屏风外。 一个男人低声对白若愚道:“她醒过来了么?”他放柔了声音,惟恐惊醒梅廿九。 白若愚道:“她醒过来一次,不过因为刚失了孩子,伤心过度加上身子太虚弱,所以又昏睡了过去。” 说着白若愚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那男子,那男人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但紧握的拳头以及嘶哑与激动的语气却暴露出了他内心的忧虑与伤心。 那个男人一字一字地从嘴唇里迸出字来:“我要杀了那些黑衣人!我要让他们血债血还!”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与暴戾。 白若愚无言地走上前去,拍了拍那男人的肩头,低声道:“洛王爷,请稍安毋躁……以你现在的实力,能斗得过他们么?” 洛宸天转头,道:“这个就不劳你多费心了!” 白若愚思忖片刻,蓦地勾起嘴角饶有兴味地道:“先前我的提议,你何不再考虑一下?” 洛宸天一双俊目里闪出冷冽到极点的寒光,他看着白将军半晌没有说话。 倒是白若愚经受不住洛宸天寒冷如冰的目光,他垂下眼帘,却还是固执地坚持道:“阿九跟了我总比跟着你强……” 洛宸天冷冷道:“是么?” “那是自然,如今在世人眼中,你不死是朝廷通缉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天地之大,根本无你藏身之处,你若是想东山再起,没有人帮你是不成的……” 洛宸天沉默不语。 白若愚道:“阿九跟着你,自始自终都有人不停想害她,如今又没了孩子,估计她要受不住这个打击。你现在这个样子,自身都难保,又谈何去保护她?反而只会拖累了她……” 一提到孩子,洛宸天孤傲不羁的心便像被针扎了一般,刺痛得让他一向冷酷无情的俊脸一阵抽搐。此次是他的疏忽,救不了梅廿九和他们的孩子,是他心口永远的痛! 第一次,强悍不可一世的他也感受到了那种无力与挫败感,更多的却还是深深的痛楚。 也许白若愚说得对,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强霸着阿九,原以为她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便可以毫发未损,她永远是属于他的,但时至今日,他却发觉原来他的力量竟是如此微薄。 当他冲到欢喜阁中,看见也狼与锦衣的尸体,看见那满地的鲜血,他,他以为他来晚了,天和地,顿然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他颤抖着跪在那滩血泊前,心里如同被撕裂开了一个大洞,也在不停地淌着血。 直到悲痛欲绝的琉璃发现一身黑衣的他,她尖叫一声,以为又是黑衣人来袭,直到洛宸天站起身来低低出了声,琉璃才认出了他。 是琉璃放出讯息让他回来救人的,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从琉璃的嘴里洛宸天知道了梅廿九已被白将军接走,他犹如死去了又复生。 但也狼和锦衣的惨死却还是让洛宸天的钢牙紧咬得咯咯作响,他的眼眶湿润,站在也狼与锦衣的尸首面前朝他们施了三下礼。 最初是他先救了他们三人没有错,但也狼和锦衣却用忠诚与生命报答了他的恩情。 夜风里,洛宸天静然伫立,风吹过他刚毅英俊脸的脸,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也流泪了…… …… 洛宸天瞪着白若愚半天,突然低声道:“你,真的会好好照顾阿九么?” “那,还用得着说么?你知道我对她的心有多……”白若愚急忙说道。 洛宸天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暴躁道:“闭嘴,不要再对我说你对她有多好!你竟然对她如此痴情,那你就好好照顾好她,我,我把她拱手相让于你!” 今晚情绪已处于崩溃边缘的他直想找个发泄的突破口。 “什么,你,你真的要把她送给我么?” 洛宸天挑高剑眉望着白若愚道:“怎么,难道你不收她么?!” “我收,我收……”白若愚忙不迭地点头。 “那好,那我离开,你好好对她!”洛宸天说完转身要走。 “别,别,洛宸天,你,你真这样把她送给我了么?”白若愚瞠目结舌。 洛宸天回身,冷冷地正要吼道“你想都别想!”,其实他刚说完那句要把阿九送给白若愚的话时,他就后悔了! 是他听到白若愚喋喋不休地在他面前倾诉对阿九如何痴心,该死的他突然就被妒火冲昏了头,一赌气他便说出了连他自己都匪夷所思的话! 洛宸天瞥了一眼白若愚正要收回自己的胡言乱语,刚张口他却猛地愣住了! 他看见紫檀木屏风边正立着虚弱得都立不起腰来的梅廿九,正用一双绝望之极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她站在那里,已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到了耳朵里。 “阿九,我——”洛宸天正要解释,梅廿九却用空洞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随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她挣扎着,拖着虚弱的身体便要向外蹭行去。 “九姑娘——”白若愚连忙拦住了她。 “怎么?白将军,你,你真的还准备接收洛王爷不要的残花败柳么?!”梅廿九冷笑道。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穿,她的心已经裂成了碎片,再也无处寻觅!她看着白若愚,目光却穿透白若愚,一直望向白若愚身后的洛宸天。 他很好,够狠,够绝!她千辛万苦等来的,难道就是他这样的一句话么?! 孩子没有了,他不来关心她,却给了她如此的当头棒喝!难道他一定要这样将她的心撕裂得如此彻底才甘心么?! 这个世界谁都不要她了!她的母亲,父亲,孩子,现在就连她所爱的人也不要她了,像扔个烫手山芋一般要急于抛给别人!他狠,他够狠! 多情不似无情苦,原来在这人世间,大家都是潇洒的,只有她这个傻傻的妖精,还在恋恋不舍这三丈红尘! 梅廿九惨笑一声,看着有点狼狈与尴尬的白若愚,看着沉默不语的洛宸天,突然间她无比的恨,恨得她的心如油煎! 她心痛难耐,早已皲裂干枯的嘴唇已被自己的牙用力咬出了血! 蓦地,梅廿九朝着洛宸天呼喊了一声:“洛宸天,原来你,你竟是个懦夫!我,我一直都看错你了!” 说完,梅廿九再难支撑住自己的如枯叶破败般的身体,她喉里一阵腥甜,鲜血直喷而出,她向着地上一头栽了下去! 洛宸天连忙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梅廿九,焦急地喊道:“阿九,阿九——” 梅廿九目光溃散,心如死灰,她口里狂冒着鲜血,却定定地看着洛宸天,道:“我,我要回洛王府——!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一句一伤,句句血泪。 花落花开终有时~物是人非皆休 马车在暗夜里缓缓行进。 夜色凄冷,车里的人,心也悲凉。 梅廿九蜷缩在车厢座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血丝,她神色疲倦,从心底里升起的疲倦感掩盖住了她所有的伤心与痛苦。 梅廿九木然地望着马车厢顶,随着马车缓缓的行进而微合上双眼。 夜,更冷了。虚弱之极的梅廿九抵不过夜寒,不由打了个冷战。 一袭厚重的玄色披风遮住了所有的寒冷,披罩在梅廿九的身上,披风上还带着体温。 披风的主人本想用自己的怀抱温暖梅廿九,但看着梅廿九冰冷木然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眼神,他伸出去的双臂收了回来,只将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问心有愧,怨不得她。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梅廿九身披着洛宸天的披风,离他很远。心,更远。 洛宸天那张消瘦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看着伤心之极的梅廿九,心也揪成一团。但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与无力的,他没有任何解释与推脱的理由。 他伤了她,从里到外,从头到尾。 马车在颠簸着,离洛王府也越来越近。眼看梅廿九一下马车,他又将得隐身起来,想见她却也不那么容易了,他有点着急了。 洛宸天倾身过去,将梅廿九抱在了怀中,伸手掠去了她脸上散落的青丝,低声道:“阿九,原谅我,原谅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着深深的自责与痛苦。 梅廿九却没有反应,她睁着无神的眼眸看着洛宸天,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的目光空洞且迷惘。 洛宸天呼唤着梅廿九,“阿九,阿九……”听着洛宸天对她的轻唤声,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从梅廿九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她无声地哭泣着,却不再回答他的呼唤。 她曾那么深爱过的男人,而今,却将她的心狠狠撕碎,伤得她无法再恢复了。 见梅廿九强忍着悲痛在独自抽噎,洛宸天将梅廿九抱得更紧,他将脸贴在梅廿九冰凉的脸上,安慰她道:“阿九,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好么,别这么憋着,都怪我,是我负了你……原谅我,我,我不是存心的……” 洛宸天摸着梅廿九的长发,想对她说出更温柔体贴的话,但梅廿九眼里的冷漠让他说不下去了。他看着梅廿九,困难地说道:“孩子,孩子没有了,我们,我们还可以再有……” 听到洛宸天提到孩子,梅廿九的眼泪流得更急,她闭上了眼,转过脸,避开了洛宸天的抚摩,她哭泣着嘶声道:“别再提我的孩子,你,你不配……” 他还关心他们的孩子么?一条小生命在这些胸怀国事的人类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但对于梅廿九来说,却是她所有的寄托与希望。她爱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以为她有了他的血脉能和他贴得更近,以为他会因为他们之间有了血缘的纽带从此能将她牢牢放在心上。 是她,是她对人对感情要求太多,才有了如今老天爷对她的惩罚! 可是老天你可以惩罚我,我愿意去死,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夺去我的孩子,这条小生命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一眼就消失了。 梅廿九悲恸地难以自制,她任由洛宸天抱着她,任由他亲吻着她冰冷而麻木的嘴唇,只是,她的心死了,死了…… …… 又回到了洛王府。整个屋子冷冷清清。 梅廿九斜倚在床榻上,无神地在出神。她形容枯缟,面色灰白,还在不住声地咳嗽着。 半晌,梅廿九动了动瘦弱的胳膊,一旁的晴影与琉璃连忙过来,小心地扶着她,低声道:“小姐,想喝点水么?” 梅廿九摇了摇头,道:“我,我想去看青青、也狼和锦衣他们。” 琉璃低声道:“可是外面的路上已经结了冰,万一滑倒了可怎么办呢?” 梅廿九的嘴角勾起一抹惊心的惨笑,“滑倒怕什么?我现在什么也不怕了,什么也不值得怕了……” 冬日的残阳照进窗子里来,照得单薄憔悴的梅廿九宛如一个虚无缥缈的剪影,隐隐绰绰,仿佛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晴影垂下头,不忍再看,鼻子一酸,眼眶红了。琉璃则早已泪流满面,她望向窗外,不发一言。 那日从白将军府回到洛王府,梅廿九便重新陷入了昏迷之中。 噩梦,高烧,咳血,她一直病着,偶而她从昏迷中醒来,她便流着泪念叨着想去看也狼和锦衣,但王府里的人都阻拦着不让她拖着虚弱的病体去。 洛宸星虽然深为也狼和锦衣舍身护主的忠诚而感动,但依旧坚持要梅廿九养好身体再去。他看着气若游丝的梅廿九,一股难言的心痛与哀伤涌上了心头。 洛宸星握着梅廿九枯瘦的手腕,强忍着难过柔声道:“等你养好身子了再去吧。也狼和锦衣能为你而牺牲,一定也不愿意你现在这副样子急着去见他们。” “养好身子?”梅廿九剧烈咳嗽着,笑了,她还有养好身子的必要么?心都死了,还要这个破败的身子干什么?! 一抹轻盈纤细的身影倚靠在门边,静静看着梅廿九与洛宸星。 洛宸星觉察到了那条人影的目光,抬头望去,见到是她,他那张英俊的脸上不由浮现起一丝温柔的微笑。那条人影走近了他们,那张俏脸上也有着平静低柔的微笑。 洛宸星与阮静挽的深情对望尽收梅廿九的眼底,梅廿九低下头去,眼里有点发热。 二哥终究成了她最后的二哥,她和洛宸星之间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过往,已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有一点点失落,一点点迷惘,但也只是一瞬间,当梅廿九重新抬起眼时,如秋水的剪眸里是欣慰与释然。缘来,原来,是你,二哥终于找到了他的有缘人。 二哥,他的情是柔情,如碧落里的几抹微云,缱缱绻绻,偶尔会有轻柔的风慢慢吹散开来,疏疏落落却藕断丝连;又如盈盈春水,微波荡漾,有时水会轻拍于堤上,让人感到无限情意。 只是这份柔情,她再也无法独享。也好,就让这份温醇的情意,物归原主吧。梅廿九想着,淡淡一笑,却笑得有些寂寞。 阮静挽从情不自禁中回过神来,忙看了一眼梅廿九,见她正睁着黑蒙蒙的眼眸,瞧着自己与洛宸星,静挽不由羞窘地红了脸庞。 梅廿九瞧着羞怯的阮静挽微微一笑,而后对洛宸星道:“二哥,你去歇着吧,我也累了……” 洛宸星见梅廿九倦怠之极的苍白小脸,便点点头,他嘱咐晴影好生照顾着梅廿九,随后站起身来,揽着阮静挽便要退出屋子。 刚走到屋外,阮静挽却挣脱了洛宸星温暖的大手,含羞道:“相公,我想和小九说几句话……” 洛宸星诧异地看着阮静挽,却还是含笑点了点头。 阮静挽进了屋子,在梅廿九床榻前悄然立了一会儿,眼里有着怜惜与愧疚。梅廿九转过脸瞧着她,不语,半晌,朝她疲惫地微微一笑。 阮静挽蹲下身子,握起梅廿九的纤手,半晌才哽咽着说:“阿九,谢谢你——” 她想谢谢梅廿九一直在洛宸星面前说她的好,想谢谢梅廿九一直在告诉她洛宸星的喜好与寂寞,鼓励她和洛宸星多交谈多交心,才有了今日她和洛宸星相依相偎,心心相印。 梅廿九静静地瞧着阮静挽,低声道:“静挽,帮我照顾好二哥,你们——要好好过,记住了么?” 阮静挽红着眼眶点头答应了,她抬起头来,看见在笼罩在阳光下的梅廿九,因为逆着光,全身竟似被勾勒了一道金边,耀眼的光线映衬出梅廿九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却带了些许颓败的意味。 阮静挽心里一动,竟泛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 阮静挽与洛宸星离去后,梅廿九昏昏睡去。 迷糊之间,她感觉到床榻边似乎站了一个人。梅廿九悠悠醒来,睁开眼,望着那人,却并不害怕。 反倒是站在她床榻边的人有点狼狈,“把你吓着了么?” 梅廿九摇摇头,道:“你坐,别老站着……孕妇站得太久会腿酸。” 那人道:“我可不敢坐,你这两个小丫鬟的眼光能吃人!” 梅廿九转头望去,只见晴影用一双警惕与带着敌意的目光望着眼前的这个人。而院子里,一脸肃穆的琉璃正手握剑柄,严阵以待,以防不测。 梅廿九叹了口气,咳嗽了两声,道:“晴影,去搬个凳子给江表小姐坐……” 晴影但凡站着,就是不动。梅廿九拿眼看她,晴影才嘟着小嘴去搬了圆凳给身形臃肿的江馨兰坐下。 江馨兰坐下,正要说话,却看见晴影如同一棵老松一般杵在她和梅廿九面前,便道:“你这个丫头到一边去,我要和你们小姐说话。” 晴影不应也不动,她怕江馨兰又对梅廿九起什么歪念头。 梅廿九用手握成拳,将脸扭到一边不住声地咳嗽着,晴影忙过来帮忙拍着梅廿九纤弱的脊背。梅廿九咳了一会儿,对晴影说道:“晴影,你到外头去,叫琉璃把我的汤药给端来,我和表小姐说会儿话……” 晴影看了看梅廿九,作难道:“小姐——”梅廿九朝她点点头道:“去吧——”晴影方才退下,却还一直看着江馨兰。 待得晴影退下,江馨兰低声嘲笑道:“怎么,我会吃人么?” 梅廿九没有说话,却捂着嘴道:“你想和我说什么话就快点说吧,我现在身子抱恙,传染了给你,对你总是不好的……” “怕什么?我就是一条贱命,死了也就死了……”江馨兰满不在乎地说道。 “快别胡说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你还有,还有孩子——”梅廿九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她望着江馨兰衣裳下隆起的肚子,又回眸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沉默了。 江馨兰看着梅廿九低头不语,道:“你心里可是难受么?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没别的目的……” 泪水一串串从梅廿九的眼里滑落,滴落在她的衣摆上。江馨兰着了慌,口吃道:“你,你别难受呀,我,我不是有意要让你哭的……” 梅廿九哭泣着,伸出纤手,摆了摆,道:“我,我就是想这样痛痛快快哭一场,谢谢你能来看我……” 江馨兰默视着无助哭泣的梅廿九,心里一酸,她怀着孩子,知道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那种痛不欲生的心情,她走上前去,笨拙地拍拍梅廿九的背,道:“你,你哭出来吧,想哭就哭出来吧……” 梅廿九抱着江馨兰,将脸贴在她的怀里,感受着江馨兰肚子里孩子的呼吸与驿动,哭得语不成声,她的孩子原本也是如此顽皮与好动呵,如今它却消失了。 江馨兰抱着梅廿九,也陪着她掉泪。 半晌江馨兰想起了什么收住了泪,对着梅廿九正色道:“你先别哭,如今总要为孩子讨回个公道!” 她看了看梅廿九,半晌有点犹豫着道:“你,你知道那,那个伤害你的黑衣人,是,是谁么?” 梅廿九低着头,半晌不语。 江馨兰道:“今儿我来,便是想提醒你,那个黑衣人一定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你的,你,你可要多加小心防范才是!” 梅廿九抬起脸来,感激道:“谢谢你了,表小姐——” 江馨兰的脸有点绯红,她低声道:“我,我才应该谢谢你才是——”说着,她朝屋外看了一眼,道:“没有你,我,我也不可能和那个死人儿在一起——” 梅廿九顺着江馨兰的视线朝屋外望去,瞥见有一个高大的人影闪过,尽管那人这段日子也经常单独过来看梅廿九,但此刻那人似乎是不敢进来,只在院外踯躅逡巡,正等待着江馨兰。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梅廿九已看清了那人正是三哥洛宸夜。三哥也会害臊么?! 梅廿九瞧了瞧江馨兰,含着眼泪笑了一下,虽然梅廿九很是苍白憔悴,但她梨花带雨娇美的模样仍让江馨兰看得有点发愣。 难怪洛宸天对梅廿九一直是念念不忘,情有独钟。不要说男人了,就连女人,包括江馨兰自己,放下了成见对着梅廿九,竟发觉梅廿九的宽容与善良,是如此的让人爱怜与喜欢。 江馨兰望着梅廿九,终于低声说道:“我败给了你,但其实我早已服输了。” …… 黎明,微露的晨曦慵懒地在天际淡淡晕开来。 固执的梅廿九一直坚持着要去也狼和锦衣的坟头祭拜他们。 晴影与琉璃拗不过瘦弱却顽固的梅廿九,只好替梅廿九披上厚厚的衣物,搀扶着她,趁着天早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们,带着梅廿九去给也狼和锦衣上坟。 为了感念也狼和锦衣对洛宸天的一片忠心,洛宸星听从了还在病中的梅廿九的建议,将他们一起安葬在洛王府祖先的一片墓园里,和青青的墓地紧挨着。 梅廿九给也狼和锦衣以及青青燃香祭拜,而后梅廿九蹲跪在也狼和锦衣的墓前,半晌没有起身。风很大,吹得梅廿九娇弱的身子摇摇欲坠,晴影连忙在一旁扶住了梅廿九。 梅廿九无力地摆摆手,示意晴影不必搀扶她。 她用颤抖的手拂去石碑上的泥尘,低声道:“青青,也狼和锦衣,我来看你们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我活着,你们却从此与我阴阳两隔!若是可以,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你们如此舍身救我,我多想用我的一死,来换取你们的重生!可是,不能了,不能了,我能碰触到你们的,只有这黄土和冰凉的石碑!其实我活着有什么意义?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 梅廿九喃喃自语,早已是泪流满面。琉璃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姐姐,姐夫——”便开始痛哭失声。晴影也哭得哽咽不成语。 世间万物的改变,却很难看淡人间的悲欢离合;情仇恩怨,更难将伤心难过看得风清云淡。 梅廿九为自己是一个罪魁祸首而感到愧疚,无边无尽的伤心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从她的心灵深处爆发出来,那种揪人心扉的难过和悲痛都是无法形容的。 也许连老天也被这种悲戚感染了,天空中竟然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渐渐有下大的趋势。 但梅廿九依旧搂着青青与锦衣的墓碑痛哭着,晴影再三催促着梅廿九离开,可梅廿九就是不松手。 晴影哭泣道:“小姐,你不要这么任性,青青姐姐与锦衣姐姐还有也狼哥哥那么舍身救你是为什么?难道他们是为了今日看着你这么不顾性命在他们面前一昧哭泣么?!” 琉璃也止住了眼泪,上前一把揽住梅廿九,抽泣道:“小姐,晴影说得对,你以为姐姐、姐夫与青青姐姐会愿意看到你这么自责痛苦的模样么?你若是这么认为,那你就错了,他们是想要让你好好活下去,请小姐不要,不要辜负了他们对你的一片心——” “琉璃——”梅廿九抱住琉璃,放声痛哭!她的哭声在雨雾中的墓园里回荡,透露出无限的伤心与悲哀…… 她们沉浸在痛苦之中,谁也没有发觉离她们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淋着雨,正默默地望着她们,眼里有怜惜有痛楚。那人的手握在身边,紧了松,松了紧,却还是没有勇气上前安慰梅廿九。 …… 回去的时候,梅廿九不顾晴影与琉璃的阻拦,一直要向王府里的梅花林走去。 “不,小姐,求你跟我回房去好么?”晴影连忙拖住梅廿九。 梅廿九却神色平静道:“晴影,你松开手,我想一个人走走——”晴影却不松手。 “小姐,你现在的境况很危险,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四处走动。”琉璃也低声说道。 “你们就松开手,让我一个人静静好么?”梅廿九疲倦道。 “不,小姐,我们不能——”晴影看着过分平静的梅廿九,油然心生一种不安。 “别让我觉得太累好么?我真的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晴影还想说什么,却被琉璃拦住了,琉璃道:“那就让小姐一个人待着,我们在这里守着,不近前,可好?” 梅廿九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向前走去。 晴影看着梅廿九纤弱的身影进了满目颓败的梅花林,低声埋怨琉璃道:“琉璃姐姐,你怎么能让小姐一个人进了梅花林呢?” 琉璃没有应答,方才她已感觉有个人一直跟在她们身后,原来他一直都在,只除了上次在欢喜阁那次,琉璃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造化弄人么?只希望那人能一直在九小姐身边,保护她,呵护她。他,现在,应该也跟进梅花林里去了么? 那就没有她和晴影什么事了吧? 琉璃瞅了瞅还在喋喋叨叨个不停的晴影,也不搭腔,只是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默默去理顺自己的思绪。 …… 那人尾随着梅廿九进了梅花林,他看着梅廿九在前面走着,在漫天凋落的梅花花瓣中,梅廿九衣袂飘飘,整个人轻得似乎要飘起来,让他想起了和梅廿九多年以前在梅花林中的那次相遇。 那时,梅廿九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花妖,想起那时她若轻欲飞的样子,再看看此刻梅廿九在梅花林中越走越快的身影,一种无言的恐慌让他的心不由揪了起来。 当看到梅廿九走到一棵粗壮的梅花树下,席地打坐,她的小嘴一张,口里开始喃喃念着什么时,害怕失去她的极度惶恐让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梅廿九,喊道:“不许你走,阿九,不许你再变回花妖!” …… 花落花开终有时~柳暗花明终现 有恨欲凭谁说?无事伤心犹不彻,断肠烟水隔。 梅廿九被洛宸天一把抱住,却恍然无知觉。半晌,她缓缓地拉开洛宸天的手,淡淡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花妖?” 说这话时,梅廿九神情凄清麻木,从心底里泛上来的一股倦怠让她不想再去多看一眼洛宸天,他眼里的惶恐与焦急都已与她无关,她的视线平视前方,似乎要将一切的爱恨都抛在身后。 洛宸天将梅廿九用力抱在怀里,感觉他怀抱中的这具躯体是如此冰冷,如此漠然。 他慌了,从来没有像此刻如此惊慌。 他紧紧抱着她,犹如抱着自己的生命那样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她,他在她耳边道:“阿九,九,别离开我,别离开我……”说着,他火热的唇印上了她那苍白失血的嘴唇,他小心翼翼地吻着她,他不想看到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梅廿九,他要她微笑,要她还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梅廿九任由着洛宸天吻她,抱她,但无论他如何热切地爱抚她,她依旧是那般无神与冰冷。 洛宸天松开了梅廿九,用手捧起梅廿九的脸,低声道:“你还在怨我么?我知道我错了,你别走,别离开我,我是不会放你再去做花妖的……” 梅廿九转开脸,避开了洛宸天的手,并不去看他,她淡漠地仰起头,望着清冷的天空中落下的梅花花瓣,有几片飘在她的脸上,她拈起一片,放在手中细细端看良久。 洛宸天将梅花瓣连着梅廿九的纤手一并紧紧握在手中,他犹豫了一下,随之坚定道:“阿九,你等着我,过不了多久,我们便不用再过现在这样的日子……” 梅廿九低下头,似乎没有听见洛宸天说的话,洛宸天更加用力握住了她的纤手,道:“九儿,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 梅廿九没有回答洛宸天的话,只是一根根掰开洛宸天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掌挣脱了出来。 她摊开手,只见她如白玉的纤掌中,那枚梅花花瓣早已被捏得变形而模糊,皱成可怜的一团。 梅廿九低低一叹,幽幽道:“碎了,捏碎了……”她的声音轻若不可闻。 洛宸天捏住梅廿九的柔弱的肩头,那双俊目里是热切的光芒,他低声道:“阿九,别管什么花瓣了,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么?你等着我,很快我就可以回到你身边了!” 梅廿九颤抖着将手掌合上,然后抬起眼看着洛宸天,道:“你要我等你?” 洛宸天盯着梅廿九,点了点头,道:“是的,不用等很久,会很快的。” 梅廿九凝望他半晌,突然笑了出来,她笑着笑着,笑出了泪水。 她边笑边流着泪道:“那还要等多久,要死多少人,你才可以实现你的计划?” 洛宸天面色一凝,望着梅廿九,慢慢蹙起了剑眉。 梅廿九无视洛宸天突然一沉的俊脸,自顾自低声笑道:“是不是,是不是为了你的雄心壮志,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你的牺牲品?!” 梅廿九惨笑着,仰着脸看着梅花林的上空,颓败的梅花瓣夹杂着点点冰雨不停砸在她的脸上,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脸上是泪还是雨。 洛宸天缓缓道:“你知道些什么?” 梅廿九转过脸,嘲讽地笑道:“这重要么?还是你想杀了我灭口?!”她用清冷的目光望着洛宸天,仿佛一直要望进洛宸天的心里去。 原以为她可以,用她炙热的心来温暖他冰冷的世界,来融化他外面包裹厚重的玄冰;原以为她可以,用万般柔情将他捂得与她一样炙热,可是她失望了,绝望了! 因为无论她在如何努力,万年的玄冰始终封尘着,即使炙热的火一次又一次地提升温度,玄冰却依然将她排斥在千里之外。 那,就让这火在失望与无助中熄灭吧。梅廿九叹了一口气,抑制住胸口奔腾不止的血息,她勉强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扶着梅花树干站了起来。 洛宸天伸出手想去搀扶梅廿九,却被她闪开了。洛宸天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梅廿九自嘲地笑笑,道:“在你眼中,原来我是这般傻么?” 她抬起眼看着洛宸天道:“其实欢喜阁是你一手创建起来的,对么?!莫墨嬷嬷与琉璃只是替你收罗讯息的利用工具不是么?你们让欢喜阁那些姑娘接客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你真正的目的还是想要了解那些商贾官员动向以及江湖信息对么?!” 梅廿九道:“我承认我太傻了,若不是听见琉璃喊锦衣为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的计划在那么多年前就开始实施了。你是利用他们是胡人,报仇心切,所以积极地也在为你收罗关于胡族的情报,对么?!” 洛宸天没有回答,但他冷冽的表情代表了默认。 梅廿九又道:“至于你的假死,也是你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吧?否则凭你的手段与势力,堂堂一个洛王爷,会甘于如此被人陷害么?为什么你被污蔑通敌判国,朝廷却并没有株连你的九族,这也不合常理吧?即使圣上念着你们洛家世代功勋,也不可能对你不闻不问!所有的一切,都表示你的背后其实是有人支持的,那人还是当今圣上!” 梅廿九瞧着洛宸天,眼里有着心痛与失望:“你从来便不肯对我多说半句真言。其实你是知道那个一直追杀我们的黑衣人,不是么?!可为何你一再纵容她作恶多端?哪怕牺牲了你的孩子你也无动于衷么?!你,你好狠的心!为了你们所谓的千秋大业,需要牺牲这么多的人吗?!” 梅廿九泪凝于睫,颤抖地语不成声。她呜咽地抬起头来,望着洛宸天,道:“我们的孩子,他,他还那么小,你就让他成为你们权力的牺牲品!我,我恨你,我恨你……” “阿九,我——”洛宸天向前一步,想抱住梅廿九,梅廿九却倒退着,想逃开他的逼近。 梅廿九道:“你别再碰我,我不想再看见你!我是你的一颗棋子么?是不是从我被你送进欢喜阁的那刻起,我就是你必走的那颗棋?!” 梅廿九拂开洛宸天放在她肩上的手,惨淡一笑,道:“就算你将我送给白将军,你也会很快将我夺回去的,你现在这副落魄的模样,只不过是用来迷惑他而已!可笑的是,白将军被美色所惑,对你早就没有原来的警惕心,而你也少了一个劲敌……” 梅廿九说到这里,望着洛宸天,迷惑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洛宸天?!你是想要逼得所有背后的主谋都现出原形,最后你可以一网打尽,随之斩草除根,以除大患么?!” 洛宸天沉默着,凝视梅廿九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阿九,有些事情如你所说,有些事情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的。”他俯下头,低沉道:“救不了我们的孩子,我也心痛也难过。这次是我失算,没想到阮丞相手下的黑衣人出手那么快!” 洛宸天的手握成拳头,捏得咯咯响!他咬牙道:“但是所有的计划只差最后的关键一步了,只要我从黑衣人手上得到阮丞相勾结胡人判国的证据,我就可以将他们绳之以法,为那些屈死的人报仇!” 梅廿九冷冷一笑,道:“我对你的宏伟计划没有兴趣,你不用对我说这些,我只知道为了权势与江山,你们这些人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模样!我厌倦了,我厌倦了……” 洛宸天见梅廿九面色苍白,眼里有着疏离与绝望,心里不由一沉,他上前一步,不顾梅廿九的挣扎与抗拒,将她狠狠抱在怀中,他看着她,低沉却坚决道:“即便你厌倦也好,看穿也罢,这辈子你只能在我的身边,哪也不准去!更不准你重新成为花妖!” 他冷冽道:“若是你一意孤行,我会让你身边所有你在意的人一并为你去死!”他的眼里有着偏执与疯狂的光芒。 梅廿九看着她熟悉的冷冽与暴戾重又出现在洛宸天那张英俊的脸上,她凝视他半晌,惨然一笑,这才是真正的他,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改变过! 冬日的冰雨下得大了,洛宸天脱下外衣,将梅廿九紧紧裹住,但梅廿九的心却无比冰凉。她望着洛宸天,一字一字道:“我不会再重新成为花妖,永远都不会了——你大可放心!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大雨让洛宸天的脸在雨雾看不真切,他低声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梅廿九道:“我要你答应我,即使有遭一日你实现了你的雄心壮志,也不要滥杀无辜,尤其是你我身边熟悉的人!不管是敌我双方。你做得到么?!” 洛宸天沉默半晌,忽道:“只要你不重新成为花妖离我而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梅廿九道:“好,若是你能做得到,我便答应你永远都不再成为花妖!”说完这句话,她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无比疲倦。 她走不动了。 不能再成为花妖,那就让一切都嘎然静止吧。 这漫天的红尘,轰轰烈烈,如戏。 她曾热泪盈眶地回望来时路,风掩埋了她的足迹,再也无法寻觅到当初的心跳与憧憬。 一切华美,终究敌不过时间飞逝。 于是,当她的人生终将落幕时,尘归尘,土归土。 …… 在精心的调理与照顾下,梅廿九虚弱的身体在逐渐恢复。 但即使身体在恢复,她眼里忧郁与哀伤依然存在,心里的伤痕只要一回忆便在滴血。 阮静挽经常过来陪着梅廿九,洛宸星与洛宸夜忙着处理王府里内外的大事虽忙,但也不时过来看望梅廿九。 尤其是洛宸夜,常来逗着梅廿九开心。褪去了放荡不羁的外壳,他其实是个风趣温柔的男人。梅廿九原本还担心江馨兰会吃醋,可看着江馨兰挺着大肚子,听着洛宸夜说的笑话,笑得比梅廿九都欢,梅廿九便住了嘴。 洛王府里的上上下下都对梅廿九示好,甚至连素来不轻易走动的表小姐程倩伊也到梅廿九房中来探望,让梅廿九大感意外。 程倩伊虽然寄居王府多年,但还是很有几分傲气,她不太与周遭的人相熟,而且经常来去无踪,独来独往。 程倩伊进屋时,梅廿九正坐在窗下紫檀木的桌边绣着一件孩童的衣衫。 梅廿九如丝缎般垂顺光滑的黑色长发被轻轻拢在脑后,随意地挽起,即使她不施脂粉,身着素服,但她静坐在窗边,衬着天际晚霞浅浅的红晕,整个景色如同一幅绝美的山水画…… 程倩伊看着安静绣花的梅廿九,眼里有着复杂的情绪,不知是怨是恨是妒还是怅然。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常态,笑着和梅廿九打了声招呼:“九夫人——” 梅廿九闻声抬起头来,见是程倩伊,一丝诧异的神色掠过她的俏脸,但很快地梅廿九便站了起来,道:“程表小姐——” 眼前的程倩伊面容清丽,眉目如画,身穿一件柔黄色绣着凤凰的云烟衫,标致美丽。 程倩伊笑笑道:“因为我母亲体弱多病,倩伊一直在照顾着母亲,所以竟不知道王府里出了这么多事,现在才过来看望阿九夫人,还请九夫人多多恕罪。” 梅廿九忙道:“表小姐言重了,凡事孝为先,表小姐有如此孝心当让人称许,谢谢你来看我,其实已经不碍事了。” 程倩伊颔首,道:“九夫人,今日有兴致在绣花么?” 梅廿九点头,淡然笑道:“是呀,绣着玩儿的。” 程倩伊也笑,“倩伊自幼家境不好,虽顶着贵族人家的头衔,来洛王府之前却经常缺衣少穿。倩伊觉得只要饱着暖着,就不必在乎衣服上是否绣着花。” 说着,程倩伊望向窗边桌子上的孩童衣裳,又将视线转向梅廿九的肚子,面色一变,道:“怎么?阿九夫人,孩子竟还在么?”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妥,忙笑道:“哎呀,倩伊说错话了,该打,该打!” 梅廿九凝望程倩伊片刻,缓缓道:“谢谢表小姐对阿九如此关切,这孩童衣裳是我替江表小姐的孩子做的……至于我的孩子,难道表小姐没有听说么?——” 说着梅廿九向着程倩伊走近,道:“我的孩子已被人杀死了!” 梅廿九说着话的时候怒容顿现,令程倩伊不由向后退了几步,程倩伊勉强回答道:“那些人真没有天良,竟然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梅廿九紧紧盯着程倩伊,半晌,才徐徐道:“是的,他们简直就是没有人性,早晚会有报应的!” 程倩伊被梅廿九哀痛而隐隐含恨的目光逼得难以招架,她胡乱地与梅廿九聊了几句家常,便仓惶退出了屋子。 梅廿九望着程倩伊狼狈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 夜已深,丞相府中的一间密室里。 身材纤细的黑衣人正向阮丞相报告近来洛王府的讯息。 黑衣人思忖半晌,对阮丞相道:“大人,最近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总觉得王府里过于安静了。还请大人早日行动,以免夜长梦多,事出有变。”她的心里有种预感,总觉得洛宸天并没有死。 阮丞相哈哈大笑,道:“怎么,你等不及了么,我的小美人儿?!你放心,等我和胡族谈妥条件,便立刻行动,哈哈,到时天下便就是我的了!” 黑衣人冷眼旁观阮丞相得意洋洋的模样,道:“属下会恭喜大人的,还请大人不要忘了对我许过的诺言。” “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我的美人儿!到时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阮丞相轻佻地捏了一把黑衣人的俏脸。 黑衣人用巧笑嫣然掩去了她眼里厌恶的光芒,她娇声道:“我的要求也不高,我只要一个洛王府就够了!” “一个洛王府就够了?!”阮丞相笑道,“美人儿,你可知道一个洛王府就代表了半边江山?!”他笑着,用锐利的目光望着黑衣人,道:“你若是真的想要,那就给了你吧!不过,你可得拿出真本事让我心悦诚服地将洛王府给你才是!” “是,大人,属下会尽心尽责,鞠躬尽瘁,为大人效力!”黑衣人躬身道。随后黑衣人抬起头来,对阮丞相道:“大人,属下总觉得洛宸天并没有死……” “哦?”阮丞相惊讶道,但随后又否定掉黑衣人的话语,道:“他若是未死,以他在乎那个女人的程度,他是不会放任我们动手的!更何况我们竟除掉了他的种!” 阮丞相思忖片刻又道:“不过还是你说得对,我们要加快进程才是!你去将洛宸天的女人除掉,他若是未死,我看他现不现身!事成之后,若是情况不变,你放出信鸽来,我即日便行动,一举杀进皇宫,到时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黑衣人恭谨道:“是!” …… 夜深人静,梅廿九的卧房花梨木窗虚掩,室内烛火轻摇,在窗纸上勾勒出一条纤细的人影。 屋里静悄悄的,梅廿九站在一张圆木桌边,正往香炉里添着香料,屋里香气四溢,沁人心脾。 “咯——”花梨木窗轻轻地一声响,一阵冷风吹进,还未等梅廿九回过头来,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已架在了梅廿九的脖颈上! 举着剑的黑衣人正想痛下杀手,但面前纤细的梅廿九却忽然转过身来,一掌拍出! 由于距离很近,加上并无提防,黑衣人竟生生吃了梅廿九这全力的一掌!顿时身子一晃,胸腔里翻山倒海,嘴角渗出了一抹血丝! 梅廿九一个旋身,从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下避身而过,与黑衣人站了个面对面。 烛光下,黑衣人这才看清梅廿九的面容,但面前的根本不是梅廿九,而是穿了梅廿九衣裳,梳着梅廿九常梳发髻的琉璃! 黑衣人顿觉不好,忙一剑刺出,想立即将琉璃置于死地,但长剑刚举起,却发觉自己全身乏力,根本使不上力气!黑衣人暗自心惊,连忙后退,但刚退到床边,却觉得腰际一阵刺痛,全身竟麻了半边! 黑衣人骇然地回过头,却见床榻上站起了一个人来,竟然是手抓着几根绣花针的梅廿九!! 花落花开终有时~悲欢离合如梦 黑衣人惊愕地望着梅廿九,低呼道:“你,你!——” 梅廿九拿着绣花针,徐徐道:“预计你要来,所以给你准备了绣花针。表小姐既然不喜欢在衣物上绣花,但我就换个方式送你这绣花针!” 黑衣人的身子晃了晃,颤声道:“你,你知道我是谁?!” 梅廿九淡淡一笑,“作恶多端、欲盖弥彰的手腕总有一天会暴露的,我说过,老天总会有报应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说是不是,程倩伊表小姐?!”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什么程小姐,表小姐,我听不懂!怪我太轻敌,着了你的道了!没想到今日你竟然也会使起计谋来了!” 梅廿九道:“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一再忍让,你们步步紧逼,也好,今日咱们就做个了断!” 黑衣人道:“也好,我们是该做个了断!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吸了一口气,却发觉自己根本提不上力气,而全身开始发软,黑衣人惊道:“你的绣花针里竟然使了毒!” 梅廿九微微一笑,道:“只许你使得,我却使不得么?!” 一旁的琉璃也笑了下,道:“小姐,你的针使得很准,也不枉费你这些日子来一直苦练绣花与扎穴位!”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但却并不放松对黑衣人的警惕。 “你,你——我和你拼了!”黑衣人一咬牙,抬着头挥动长剑便向梅廿九刺来! 琉璃已飞身上前,挡在了梅廿九的身前。琉璃抽剑挡住黑衣人凌厉的攻势,屋子里响荡着金戈铁器相撞的声音。 黑衣人即使受了伤但依旧是功力非凡,琉璃虽然倾尽全力,可还是拿黑衣人无可奈何。 黑衣人进攻着,却感觉自己腰间阵阵发麻,开始头晕目眩起来,琉璃见黑衣人身形逐渐迟缓下来,便笑道:“看样子这绣花针的效果还不错!” 黑衣人怒道:“你们这是小人行径!竟敢使毒!” 琉璃噗嗤一笑,道:“你还有脸指责别人是小人,别忘了你原是什么人!坏事都被你做尽了!今日,我要为姐姐姐夫以及所有屈死的人报仇!”说着,一张俏脸冰霜顿现,恨不得立刻杀了黑衣人为也狼和锦衣报仇! 黑衣人冷然道:“报仇?就凭你?!”她一挥手中的长剑又将琉璃逼退了几步,她本想速战速决,但由于她中了绣花针的毒,内息不停翻涌,让她一时无暇取及琉璃的性命。 黑衣人眼角一瞥,看见正站在一旁焦急观战的梅廿九,黑衣人眼珠一转,虚晃一招,骗过琉璃,转眼便抓住了梅廿九,将剑抵住了梅廿九的咽喉,想要拿她当人质! 但黑衣人的手臂一麻,原来又中了梅廿九的一根绣花针! 黑衣人面罩下的眼睛里闪出寒光,她盯着梅廿九冷冷道:“你这么逼我,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说着,强忍着手臂的酸麻,手向上一挥,眼看她的长剑便要划破梅廿九的咽喉,却听得窗户一声响,灯花一暗,屋子里已多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的身形敏捷,转眼到了黑衣人跟前,探手一抓,已牢牢握住了黑衣人的剑柄,他的手用力一拍一挑,黑衣人的剑被他夺在了手中! 黑衣人大惊,连忙转身,却看见了灯光下那张熟悉的俊脸!那张脸轮廓分明,冷冽而威严,即使化成灰她也认得! 黑衣人颤声道:“你,你没有死?!” 洛宸天挑起眉毛冷冷道:“我没死成,让你失望了吧?” 黑衣人没有应声,心里有慌有乱也有着一丝慰藉,天知道此刻她的心里充斥着的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她正愣神中,洛宸天手中的长剑一抬,黑衣人脸上的黑色面罩已被挑落,露出了一张美丽而清瘦的面容来! 即使已经知晓是她,但琉璃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程表小姐!——” 灯影下程倩伊那张脸苍白而惶恐,她望着洛宸天,满眼是乞求与哀怜。 洛宸天逼视着程倩伊,眼里有着痛心与失望,他的声音虽低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慑力,他问着程倩伊:“表姐,我们洛王府一向对你不薄,试问我洛宸天可否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竟会让你如此痛下杀手!你告诉我,你所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程倩伊没有应答,她站立着,眼里慢慢浮现出了泪光,她娇柔而可怜地望着洛宸天道:“为什么?你不应该问我为什么的?” 洛宸天蹙起剑眉道:“你是我的亲人,唯一的表姐,我一向对表姐敬爱有加,却如何竟演变成今日这般境地?” “敬爱有加?!不,我不要什么敬爱之情,不要——”程倩伊牵动着嘴角,苦涩一笑,“我也想像馨兰那般直接表达自己的心意,但,但我做不到!” 洛宸天顿时哑然。原来程倩伊竟与江馨兰一样,对他有情。 梅廿九悄然地叹了一口气,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 但随后洛宸天却冷然道:“表姐,事情并不应是如此的吧?据我所知,表姐在进洛王府之前就随姨丈与阮丞相来往密切,阮丞相也似乎很是欣赏表姐——” 程倩伊面色发白,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洛宸天道:“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现在我来问你,我母亲被阮绿珠杀害的那天深夜,你去了何处?!” “你怎么问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宸天?我承认今日之事是我受了阮丞相的挑唆,所以才对阿九夫人有所冒犯。请阿九夫人原谅我,宸天,我保证我下次不会再犯这些错误了,好么?!”程倩伊乞求道。 但洛宸天巍然不动,他冷冷道:“表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程倩伊立在原地,望向洛宸天,她本还指望能从洛宸天眼里看到同情与怜悯,但,洛宸天对她,除了冷冽,还是冷冽。 或许是洛宸天的冷漠无情激怒了程倩伊,她忧伤哀怜的神情随即被一种疯狂与嫉恨所取代,她冷笑一声,终于撕破了所有的伪装,道:“好,你真要我回答问题,那我就来回答你的问题!那天晚上,我去了依依王妃的屋里,请她帮忙劝说洛王爷与阮丞相站在同一战线上,引胡族入关,自己拥天下,让大家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知道王妃不但不听,却还严词苛责于我!她太固执了,而且被她知道我的底细,我更不能留她了!所以我就故意传话给元阳真人,让他到依依王妃的屋子里去——” “卑鄙——你好狠!”梅廿九咬紧了牙,颤声怒责道。 洛宸天的拳头已经握得咯咯响,他那双俊目里已满是仇恨的血丝,他一字字从嘴里逸出字来:“表姐,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还嫌洛王府让你享用的荣华富贵不够么?!” “当然不够,洛王府再怎么奢华,你们再怎么友善,我却还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我原没有打算做这么绝的,我,我也曾想和江馨兰一样,等着你能垂青于我,这样我就顺理成章成为洛王府的女主人!但是,但是——我计划好的一切却被这个妖女抢了先!” 程倩伊说着看了一眼洛宸天,恶狠狠地指着梅廿九道:“因为你的眼里只有这个妖精,你的心里从来没有别的女人存在过!你从来就没有多看过我一眼!洛王府是给了我物质的保障,但是谁又会来关心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可知道我肩负着复兴我们没落家族的担子有多重!不,你们是不会了解一个破落贵族小姐的感受的!我不仅要权势要地位,我还更要你的人,你的心!” 洛宸天摇摇头,道:“表姐,你疯了!” 程倩伊仰天长笑道,“是,我是疯了,我得不到你,所以我就要毁了你!毁了你对我来说,根本就不够!我还要毁了你的种,凭什么一个妖精可以怀上你的种!现在我接着还要毁了你心爱的人!” 说着,她趁洛宸天分神,狠狠地朝着梅廿九拍出了全力的一掌!她的掌心红里泛蓝,竟使了剧毒! 琉璃飞身上前,想要挡住这一掌,却被梅廿九一把推开! 为了自己而死的人太多了,梅廿九不想再多一个琉璃,反正自己在这个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如干脆死在程倩伊的掌下,一了百了! 梅廿九迎着程倩伊汹涌的掌风向前,她的鼻息里已感觉到程倩伊掌心的毒辣味道,她闭上眼睛,等待着那种翻山倒海的震撼感觉,却在此时,听到了一声低促的喊叫声! 梅廿九睁开美目,看见程倩伊微张着嘴,手掌距离自己的胸口不到半寸却停住了,而一柄长剑穿透了程倩伊的胸膛,剑尖在程倩伊的胸口隐隐闪着寒光! 程倩伊直愣愣地盯着透过胸口的长剑,缓缓回过头,对洛宸天道:“宸,宸天……你真,真可以为了一个妖女而杀了你的表姐?!”她望着洛宸天,惨然一笑,却有两行泪水淌了下来。 洛宸天神色黯然,这是他第一次手刃自己的亲人。程倩伊的身体晃了晃,慢慢开始朝地面滑落了下来,洛宸天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接住了程倩伊的身体。 程倩伊靠在洛宸天怀中,睁着眼,泪水不停从她那双美丽而阴霾的眼里淌下,她颤抖着唇,道:“我真,真没想到你会杀了我,我原以为你早就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并手刃了我,这就算是因果报应吧……” 她急剧喘息着,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洛宸天的衣襟,洛宸天低着头,痛心道:“表姐——” 程倩伊伸出颤抖的手,想握住洛宸天的手,洛宸天反手握住程倩伊的纤手,不管程倩伊怎样作恶多端,但她总是他的亲人,而且被他所杀,他咬着唇,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矛盾与迷惘。 程倩伊躺在洛宸天的怀里,嘴角挂着一丝奇异的微笑,他总算抱着她了,虽然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但也足以让她满足了,虽然她一直渴望权力与地位,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渴望洛宸天的爱,其实是多于那些虚无的荣华富贵的! 就让她最后为他做一点事情吧,程倩伊撑起虚软的身体,朝窗外吹了一声哨子,一只白色的鸽子飞进窗来。 程倩伊从怀里费力地掏出一张用油纸包裹的小纸条来,示意洛宸天将纸条塞入信鸽的脚环里,然后吃力地对洛宸天道:“我和阮丞相约定好了,若是信鸽如常传信,他起兵叛变的计划就不会改变……” 说着,程倩伊的手一送,那只白鸽便扑腾着翅膀飞出了窗外,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程倩伊转头望向洛宸天迷惑的眼神,低声笑了一下,她眼里的光芒在渐渐溃散,她低声道:“你,你一定很诧异我……我为什么要帮你……那,那是因为,我,我想让你得到天下,然后,然后再卷入权益的纷争,失去一切……我要诅咒你,诅咒你永远都不能和你心爱的人……在一起……”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终究毫无声息了! 在她的心里还有一句未说完的话,“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愿让别人得到你!” 洛宸天将程倩伊的尸体慢慢地放在了地上,随后转过脸来望着梅廿九。梅廿九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她站在桌子边,纤手一松,手里的绣花针掉落在了桌上,悄然无声。 这针,根本就没有毒,有问题的是屋里点燃的香,这些香是欢喜阁的姐妹一起帮她调配的,为的就是今日报得此仇。 但仇是报了,所有逝去的人,以及所有逝去的情感却再也无处可寻了。 梅廿九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一轮明月悬空,可也在遥望着这人世间的一切?! 母亲梅十五,洛王爷,江依依,青青,也狼,锦衣,还有未来得及看这个人世一眼的孩子,你们在天上可好么? 还有父亲花神,梅初一,井景姬,你们也早已将我遗忘了么?! 梅廿九凝望着皎洁的夜空,长长地叹息着,沉浸着无边的月色银辉里。在她的背后,洛宸天却也在出神,若有所思。 …… 阮丞相接到信鸽,喜悦之下立刻带领军队进宫发动了兵变,但却被早有准备的御林军一举拿下! 阮丞相忙命令手下的兵将顽抗,但许多兵将却临阵叛变,他们有些竟是洛宸天的部下,原先是假装归降于阮丞相的。 阮丞相环顾四周,突然发觉自己的女婿白将军竟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他在心里暗自骂道:“这个臭小子,见风使舵倒很快!不过你以为你就能躲得过么?就算让你躲过眼前的这一劫,株连九族的名单上肯定是少不了你一个的!” 阮丞相正咬牙负隅顽抗时,却见一队人马押着一行人进了前殿,阮丞相一看,那行俘虏竟是与他约好一齐起兵的胡族族长,顿然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他沮丧地叹息了一声,软瘫在地上。 他从地上抬起头来,望着那队人马的领头将军,赫然发现那个领头的竟然是早已死去的洛宸天洛王爷! 阮丞相见了洛宸天犹如见到了鬼,他吃惊地喊道:“你,你是人是鬼?!” 洛宸天冷冷一笑,道:“阮丞相见过大白天的鬼么?!” …… 阮丞相被拿下押入天牢,其翼下的党羽被一网打尽,阮丞相的亲属一律被关押等候发配,直系的亲属也被列入问斩的名单里,其中包括了阮丞相的两个女儿阮静桥与阮静挽。白将军因为涉嫌参与阮丞相的谋反,因而也被株连。 由于此次洛王爷是大功臣,阮静挽又是洛宸星的妻子,经过一番交涉,阮静挽被释放了出来。但阮静挽的亲人们则因受牵连,都要等候问斩。 阮静挽哭成个泪人前来求助洛宸天,但洛宸天却一副淡然的模样,他只说了一句:“谋反必将是死罪,救是救不了的!”便让阮静挽回房去,不要再插手这些事情。 梅廿九看着阮静挽悲伤而绝望地离去,再看着面前这个冷酷无情的洛王爷,从心里泛上的冷意包裹了她的全身,让她面色苍白,神情萎靡。 …… 洛王爷死而回归,又立下大功,地位连升几级,成了圣上面前的红人,全府上下一片欢腾,与有荣焉。 洛家三兄弟团聚在一起,喜悦的笑容在每个人的脸上流淌。只有梅廿九看着眼前美满的景象,没来由地有一阵疲惫,她悄然地退出了大厅,回到自己的屋子。 晴影为梅廿九准备了温和的沐浴水,还撒了花瓣,想让梅廿九好好泡下澡。 晴影笑道:“阿九夫人,现在一切总算都尘埃落定了,你也可以放松一下心情了,好好用梅花水沐浴一下,会精神些的……” “尘埃落定了么?”梅廿九漠然一笑,但还是听话地顺从了晴影,让晴影为她宽衣解带,这样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吧? 梅廿九想着,不由叫着晴影的名字,“晴影——” 晴影回过头来,梅廿九嫣然一笑,道:“谢谢你,晴影,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晴影俏脸微红,抿嘴一笑,道:“小姐,你这么客气干吗,害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梅廿九微笑着将自己没入了水中,温和的水包围着她的全身,水波荡漾,让梅廿九疲倦的身心渐渐放松了下来,她将头靠在浴池边,示意晴影先出去,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晴影微笑着点点头,悄然退了出去。 梅廿九靠在池边,用纤手捞起几片梅花花瓣在手中把玩,她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切都水落石出了,为什么她会如此疲倦,如此寂寥? 她一动不动地倚靠在池边,水珠顺着她柔美的身体纷纷滑落,而她长长的两排睫毛下,慢慢地滑落了两行泪珠…… 门开了,有人走近了她。梅廿九立即警觉地睁开了泪水迷蒙的眼睛,却看见了洛宸天正站在浴池边,望着光裸着身子的自己。 虽然早已经和他有过亲密的肌肤之亲,但梅廿九还是在洛宸天火热的目光下羞红了脸,她羞怯地向下矮着身子,想将自己胸口以下的身体尽量都沉在水中…… 洛宸天开始脱着自己的衣裳,梅廿九看着洛宸天的衣裳一件件脱下,扔在浴池边,他那健壮而结实的躯体逐渐展示在她的面前时,她那羞红的脸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她怕他,以前是怕他残酷无情的侵占,如今她连他的人都害怕,甚至怕他的每一个看她的眼神,冷冽中带着熊熊的火焰,仿佛要把她燃烧成灰烬! 梅廿九颤抖地用手遮掩着自己,游向浴池的另一边,想从那边起身穿衣,但洛宸天已一脚跨进了浴池中,一把揽住了梅廿九向前逃跑的身体! 她的身体光滑柔腻,像块上好的美玉,洛宸天抚摩着梅廿九,感受着滑不留手的触感,他忍不住将她用力抱在怀中,找到她到处闪避的红唇,用力地便吻了下去! “不!”梅廿九在洛宸天怀中挣扎,她不停地扭动与踢打激起了水中四溅的水花,也激起了洛宸天狂野的热情,他已经憋得太久了!他用力地吻住她,灵活的舌头在她芳香的口中不停地搅动挑逗,他的手慢慢下滑,一手覆盖上了她胸前高高耸起的浑圆,一手用力抱住了她饱满的粉臀…… “你,你走开——”梅廿九惊慌地踢打着放肆的洛宸天,眼前的他如同多年前她的噩梦一般又开始重新上演,她的心里没有半点喜悦与快感,有的只是痛苦与屈辱。 但洛宸天却更用力地吻着梅廿九,将自己健壮的身体与她柔软的娇躯紧紧相贴,不留一丝空隙,他坚硬的欲望狂野地抵着她的小腹,预告着他火热的入侵。 一番溺水般窒息的吻过后,洛宸天把喘息不已的梅廿九从浴池中抱出,为她披上了他的一件外袍,接着把她抱上了一旁的美人榻。 梅廿九身上的外袍被松开,半边如玉的身体袒露出来,如羊脂玉般半透明的雪白。洛宸天修长的手轻轻地摩娑着,只觉触手处滑腻温软,他忍不住把嘴唇贴上去,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细密齿印。 花落花开终有时~红尘来去是空 洛宸天用力的吮/吸给梅廿九带来了微微的疼痛,让梅廿九蹙起了秀眉。 梅廿九长长的卷睫毛颤抖着,想要挣开这个男人的桎梏,但洛宸天强壮的身体如同铁箍一般将她牢牢控制在睡榻上,让她动弹不得。 当那一点点红色的吻痕在她柔嫩的肌肤上蔓延开来时,洛宸天整个强壮结实的身体密密地覆在了梅廿九地身体上,他有力的手已经顺势分开了梅廿九笔直修长的双腿,伸入一条长腿顶在梅廿九的双腿之间,阻止她的反抗,然后找到了她身体的最柔软处,身体一沉,已撑开了她的娇嫩,用力进入了她的身体深处…… “啊——”梅廿九低叫一声,整个人都不禁颤抖悸动起来。虽然并不是第一次,可是洛宸天这种强悍的进入方式还是让她紧张得蜷缩成一团,她适应不了他的狂野与专横。 两个人的身体如新生儿一般紧密纠缠着,梅廿九的颤抖和悸动被洛宸天察觉到,他抬头看向那张让他无比心动的脸,那脸色如此苍白,但越是脆弱就越是妩媚,愈发楚楚动人。 洛宸天忍不住心生怜惜,他一边小心翼翼在梅廿九的身体里抽动,感受着她紧/窒得像天鹅绒般的幽深,一边俯过头去安抚性地细细吻着梅廿九因抗拒而冰凉的唇。 梅廿九全身颤抖,泪眼婆娑。 他蹙起了剑眉,她还是在怕他,总是不肯心甘情愿地和他共享鱼水之欢。 她可知道他这阵子每天有多想要她,却还要一直忍着,他一直都在幻想将她像此刻这般融进他的身体,永远不分开。 可梅廿九的颤抖让他停下了粗暴的动作,“阿九,别怕,放松点,我不会弄伤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好么?”说着如此温柔的话语,洛宸天不禁都为自己的语气而吃惊,离开了这么久,他已很少像这样发自内心地温柔过。 强悍跋扈,几乎是他与生俱来的胎记般,不能消褪,但此刻,却似阳光下的雪花般融化无痕。洛宸天的温柔,如尘封多年的宝藏般呈现在梅廿九面前。 听到这样温柔的话语,梅廿九不由恍惚若梦。 一瞬失神,洛宸天的唇已经温热地堵上了她的唇,唇齿相依,无尽的缠绵,梅廿九只觉脑中一片晕沉沉……可是当她想起他对所有人的残酷,想起他对她的算计和侵占,以及他们失去的孩子,突然间,梅廿九觉得很疼,很痛。 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是心里的疼痛。那一种疼痛,让梅廿九只觉自己仿佛是一尾鱼,正在被人剥鳞剔骨,血肉模糊。 强烈的痛楚让梅廿九整个人都颤成了风中的一片秋叶。 她忍不住抬起无力的双手想去推开洛宸天的身体,那仿佛想深深嵌进她身体中的身体,她要他放过她,但却如蚍蜉撼树,根本撼不动他半点一分。 梅廿九竭尽全力的推搡与抗拒反而让洛宸天的欲望冲动如火上浇油般愈发炽热。 他的温柔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欲望之火燃烧殆尽了。他不是不怜惜梅廿九,而是欲望一旦释放,便如野马脱缰般难收。他疯狂地在梅廿九紧/窒的甬道里进出抽动,动作激烈而狂野。 梅廿九的一张俏脸惨白,美眸里不由自主地滑落着泪水,一滴滴渗进她鬓边的青丝,晶莹澄澈,充满痛楚和屈辱。 梅廿九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她额头的冷汗细密如雨,黑漆漆的青丝被濡湿后沾在脸颊,有着脆弱到极致时的刻骨娇媚,让洛宸天情不自禁地在梅廿九脖颈和胸口上烙下吻痕,不再是轻怜蜜爱的细吻,而是暴风雨般要席卷一切的狂吻。 洛宸天恨不能把身下的人儿整个囫囵吞下肚去,从此须臾不离。 泪水早已无声地湿透了梅廿九的鬓发,她却死死地压抑着不把自己的痛苦呻吟出来,她只是沉默着,柔弱又痛楚地承受洛宸天狂野的激情,一切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快乐时一千年都是转瞬即逝,痛苦时一秒钟都是难捱如年。 很疼很疼,很痛很痛。 梅廿九只恨自己不能灰飞烟灭,化作尘埃,再无感觉,也再无生命。 当洛宸天再一次从高/潮中释放出来时,梅廿九只能在他的身下颤抖地接纳,因为太过激烈她喘不过气来,只能无力地承受着他如滚烫岩浆般的喷发。 直到这一次的冲刺与进攻再度结束后,洛宸天才感觉到身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也才肯从梅廿九的身上翻下来。 他捧起她的脸,用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洛宸天凝望着梅廿九那张美丽却忧郁的小脸,忍不住想要再吻她,梅廿九却仓惶地回避,她别过头,拭去眼泪背向着他。 洛宸天火热的心瞬间冷却,他用力地扳过梅廿九的身体,猛力堵住了她如樱桃嫣红的嘴唇。 欲望的情焰又开始重燃。 洛宸天悍然且亲密地缓慢地填满梅廿九的柔软,如果她存心要烧他,他也只有陪葬……他用力在她身体里冲刺撞击,喘息着摩挲着她柔滑的身体,他要她毫不犹豫紧紧地密密地接纳他,他想要那种甜蜜而又狂野的感觉…… 两个人不停地在睡榻上纠缠起伏,虽是冬天,彼此却出了一身细细的汗。 梅廿九如同一棵被狂风暴雨袭击的柳树,随着洛宸天强有力的驰骋与撞击而呜咽着颤抖着,她抽泣着,只觉得自己在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一直坠落,孤独无依…… 洛宸天用大手提握住梅廿九如织的纤腰,与她亲密贴合,不留一点点的空隙。他们的身体是如此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他用力地抽出又推进,真切感受着她的存在,享受着她的滑腻与紧/窒,他已为她疯狂,为她燃烧。 这个夜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短暂,他要每一刻都占有她,向她不停地索取…… 他要她,渴望她!他要她留在他的身边一辈子,不,永生永世,她也只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当洛宸天终于筋疲力尽地喘息着趴在梅廿九的身体上时,梅廿九早已疲倦地昏昏沉睡了过去……洛宸天抱着怀里的梅廿九,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汗水,在她的唇角印上了一个吻。 洛宸天仔细端详着梅廿九,发觉她那张小脸苍白而憔悴,他将她搂紧,将脸贴进梅廿九的青丝里,他终于可以如此没有任何顾虑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的存在了。 洛宸天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梅廿九那泪痕斑斑的小脸,他知道她恨他,对他心存不满,黑暗里,他苦笑了一下,其实好多事,他也是身不由己。身为一个王爷,若是不能手段强硬,如何能让洛王府在这尔虞我诈的环境中生存并发扬光大?! 那天在梅花林中,也许梅廿九骂他骂得对,当初他送她去欢喜阁是有着他的私心的,他不容她在王府里被其他男人所窥视,她是他的,只能有他这么一个男人!所以虽然当年母亲之死的冤案尚未查清,但他直觉地便把梅廿九送进了欢喜阁,不管怎样,那是他的地盘,在那里她不会受到伤害。 也许在梅廿九眼中他的心太狠,也许他的手段太毒辣,但他的出发点也是想保护他想保护的人。最初他救了也狼和锦衣以及琉璃,并没有要求也没有想过他们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报恩。 莫墨是也狼的姑姑,是她主动请缨说要替他做点事情,收集胡族叛徒的证据,以期早日能报仇。莫墨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没想到竟会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而自杀。 洛宸天想着,在暗夜里苦笑一下,爱一个人可以为其死么?! 若是换在以前,他肯定会冷冷地看着问话的人,嘲讽他有毛病。但如今,尤其是那次在黛梅园中,当他以为梅廿九和孩子已经死去时,那种无望与痛苦让他简直要疯狂,那时他才明白,原来他也可以为她而死的! 也许,他,爱上她了吧,或者,他一直在爱着,只是他从来就不肯承认而已。 他男人的自尊与冷酷,让他不屑承认,也难以启齿。想着,他线条优美的嘴角勾起一抹嘲笑,笑自己竟然有点像女人,也喜欢胡思乱想。 总之,以后要好好对她。在人世间那么久了,她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还保留着小花妖那般晶莹透明的性情。亏得他还将她送到欢喜阁里去调/教,结果她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像这种真性情的女人在纷杂的人世间只会更加被伤害,他的剑眉一蹙,但随后又舒展开来。也许是他多虑了,不是有他在身边么,不管怎样,他总会好好保护她的。 他揽紧了她,低声道:“阿九,再也不许你离开我了……” 而梅廿九在睡梦中,不安地颤动了一下,洛宸天安抚地摸着她如绸缎般水滑的肌肤,抱着她也沉沉入睡…… …… 梅廿九醒来时天色已过午,身边却已不见了洛宸天的踪影。 梅廿九强撑起疲倦乏力的身子,拉过衣裳掩着自己赤/裸的身体,她光洁白皙的胴/体上遍布着由红变紫色的吻痕。 门被推开了,晴影端着铜盆走了进来。她微笑道:“九夫人,你醒了?”她看着梅廿九,又抿嘴道:“洛王爷一早就出去了,临走时还叫我不要进来打扰夫人呢……” 梅廿九见着晴影脸上隐有深意的笑容,不由低了头,她的脸开始发烫,红晕徐徐蔓延上了她的脖颈耳根。 晴影笑道:“夫人不必害羞,这样很好,晴影也巴不得小姐你早点再为王爷生个小王爷呢!” 梅廿九闻声身子一震,却没有说话。 晴影见梅廿九面色微变,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便立在那里不动。梅廿九回过神来,见晴影呆立着,忙微笑道:“晴影,来,过来帮我梳头吧……” 晴影答应了一声,站在梅廿九的身后,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为梅廿九梳头。 晴影望着铜镜中梅廿九那张如美玉般光洁无暇的俏脸,羡慕地道:“九夫人,你的容貌一直都没有变过,还是那么美丽……” 梅廿九苦笑一下,淡淡道:“是么?那可不一定,说不准过一阵子,我就成了传说中的老妖怪呢……” 晴影被梅廿九的话逗得咯咯直笑。两人正在说话,却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阮静挽,阮静挽的眼神悲戚,整个人消瘦得不成人形。 她定定看着梅廿九,目光里有着哀伤与恳求。 梅廿九连忙站起身来,走到门边,让阮静挽进来。阮静挽进了房门,一把抱住梅廿九,哭泣道:“阿九,帮帮我,救救我的亲人吧!” 梅廿九抱着阮静挽,只觉得阮静挽的身子轻飘飘的,甚至比自己还要瘦弱,梅廿九连忙低声安慰道:“静挽,你别着急,咱们再想办法,好么?” 阮静挽摇摇头,哭泣道:“我怎能不着急,怎能不着急?!我爹爹,姐姐和姐夫他们,过两天就要被斩首了,我,我不想让他们死,不想啊——”她抱着梅廿九,身子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阮静挽哭泣着,望着梅廿九,突然身子一矮,想要给梅廿九跪下,梅廿九连忙死死搀扶着她,不让她跪下,阮静挽哽咽着哀声道:“阿九,我知道我本不该来吵你,可是现在只有你才能帮我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亲人吧!” 梅廿九轻拍着阮静挽的背,道:“静挽,别这样,你先起来再说,好么?”说着搀扶着阮静挽让她坐在一边的座椅上。 阮静挽形容憔悴,已经濒临崩溃的境地了。她用颤抖的纤手抓住梅廿九的衣角,想从梅廿九的身上汲取些力量。梅廿九握住阮静挽的纤手,觉得她的手冷得像块冰。 阮静挽嘶哑地低声道:“阿九,请你,请你帮我求求王爷,好么?让他想办法请圣上饶过我们一家,好么?现在,谁也不敢正视他一眼,更何况去替我说话。你也看见了,他根本也不理会我所说的话……” “只有你,谁都知道他心爱的人是你,所以请你,请你帮我向他去求求情好么?”阮静挽握着梅廿九的手,急切而颤抖地望着梅廿九,惟恐她拒绝。 梅廿九默然,她是他心爱的人么?!她说的话他肯听么?她实在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但看着阮静挽对她抱着唯一的希望,梅廿九低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阮静挽含泪看着梅廿九,道:“谢谢你,阿九——” 梅廿九道:“我会尽力帮你的,静挽,只是我没有太大的把握——” “没有关系的,我也只是想尽我最后的一点力量去挽救我的亲人,其实,我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阮静挽强笑了一下,低声道。 两人默然相对,阮静挽忽然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见晴影已经退下,便从衣袖里抽出了一个画轴来。 见到梅廿九惊讶的目光,阮静挽道:“这是白将军要我转交给你的——姐夫说他知道他今日必定难逃一死,所以叫我把这画给你,让你留个纪念——我本来不想接的,但一想,可能从此永远见不到他们了,所以就帮他完成这个心愿——”阮静挽说着将画轴递给梅廿九,已经是悲涕欲泣了。 梅廿九有点震惊地接过了画轴,展开一看,不正是那日沫连水为她和白将军所作的丹青么?! 画轴保存得很好,看得出主人是很精心保护的,颜色一点都没有变化,依旧是那么鲜艳。画上的男女仍是那么含情脉脉,可是如今看来,却心境迥异。 白将军他,他竟然还是如此痴情,即使沦为阶下囚,是个将死的人了却还一直没有忘记她。梅廿九心里一酸,又是一痛,久久没有说话。 阮静挽低头擦去眼泪,想想觉得不妥,忙过来想要回画轴,道:“阿九,我还是收回这个画轴吧,免得给你招来流言蜚语……” 梅廿九拿着画轴,低声道:“没有关系的,让我多看一会儿吧,看着画,让我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 阮静挽见梅廿九固执,便也不再勉强,她的忧心似焚,没有心思久留,稍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梅廿九将画轴展开在桌案上,望着上面的人物出神。 “凭栏人向东风倚,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落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画上白将军题的字苍劲有力,犹如他的人一般稳重又不拘世俗。 他还好么?两位红颜夫人应该还是不离不弃吧?也许他是在这生死关头,才感觉到惟有自己身边的两位爱人才是他心中最后的所爱吧,所以才将此画轴交付阮静挽给自己,是表示他和她从此以后将天人永隔,再见只能怀念了么? 梅廿九怔怔出神,直到晴影端着晚膳进来,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发呆了一个下午。 梅廿九连忙站起身,想将桌上的画轴收起,却听得晴影端着盘子一躬身,恭谨道:“王爷——”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已经进了屋子。 洛宸天朝晴影微一颔首,表示他知晓了,晴影将盘子搁在一旁的条桌上,便识趣地退下了。 洛宸天脱下外袍正要递给梅廿九,却看见梅廿九低头在卷着桌上的画轴,他的剑眉一蹙,走上前去阻止了她,问道:“什么画?看得这么入神?!” 梅廿九抢夺不及,只好任由画轴在洛宸天面前徐徐展开,果不其然,看清画上的人物,洛宸天那张俊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洛宸天凝视着画轴半晌,沉声道:“你怎么会有这幅画轴,是白若愚叫人送来的么?!” 梅廿九低眉敛目没有回话,洛宸天挑高眉头,再问了她一遍,“怎不说话?你没有听见我的问话么?!” 梅廿九犹豫了一下,咬着下唇承认道:“是!” 洛宸天将画一收,狠狠攥在手中,道:“这个白若愚,死到临头竟然还在打你的主意!”他目露寒光,牙关紧咬。 梅廿九见洛宸天阴沉的脸色,心里不由一颤,她鼓起勇气,抬起脸,道:“不是你想象那样的,白,白将军其实是个好人,帮了我不少忙……” 洛宸天冷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个是好人,那别人对你的好呢,你从来就不放眼里么?” “不是,我——”梅廿九正想解释,洛宸天已伸手将她揽住,他嘴里的热气喷在了她的脸上,他看着她,眼里有着怒意:“梅廿九,你的心里总是有别的男人存在着,从来就不肯只有我一个人!” “不是,白将军不是别人,他是个好人,王爷,请你为他说几句好话,饶过阮丞相一家人吧——” 洛宸天盯着梅廿九良久,方才道:“是白若愚让你来求我的么?!” “不是,是我自己要求你的,我想请你放过他们吧——我,我也曾为了你去求过他——”梅廿九困难地说着,想避开洛宸天燃烧着怒火的目光。 但洛宸天已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道:“你去求过他救我?!他,他对你做了什么?要你用什么交换了么?!”